昨天是高速公路免费的第一天，壬辰年中秋，我携妻带子，捎带月饼及准备送给好友的两套南怀瑾选集，奔袭千里，消耗十七小时，其间包括塞车及史无前例的曝胎、无电，为的是与老人团聚、欢度中秋并为父亲庆祝生日。在滚滚车流与艰辛困顿之中，我记住了这次艰难的旅程。

今早，国庆节，接到惠穆兄的节日问候短信，并告我南怀瑾先生于昨天驾鹤西行。我上网查询，南先生确于昨天下午四时在苏州其手创的太湖大学堂圆寂。

因缘际会。在我运送南先生典籍的艰辛途中，南先生亦在这象征圆满祥和的中秋前夜，静悄悄地离开了此生此岸，奔向他的彼岸——另一个人生。我似乎相信，诚如惠穆兄所言“以儒为表，以道为骨，以佛为心”的南先生，得乎天道，其既知生，亦已知死，在这一月桂飘香、祥和美满的吉日良辰飘然仙逝，必是其出于生命智慧及意志的安排。

因着惠穆兄的牵引，我看了些南先生的书，不过仅《论语别裁》、《孟子旁通》、《老子他说》以及数本南先生关于人生智慧、经济修为方面的演讲集。此外，我较为关注南先生个人行状及近况信息。现在南先生仙逝了，恰值放假的余暇，我可以发表一些关于南先生的观感了。

作为老派的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，我认为他是最独特的一个。他独特到了无以复制的程度。何故？“君子不器”，这句话可用来评价南先生。南先生是谁？国学大师？一代儒宗？佛家居士？教育大师？出版实业家？企业家？复古主义民粹主义者？我觉得都是都不是。“非儒非道非释，亦儒亦道亦释”，“不二门中我亦僧，聪明绝顶是无能。此身不上如来座，收拾山河总要人”，这是南先生夫子自道及人生况味。信然。我以为，南先生作为中国传统文化薰陶出来的知识分子，亦即陈寅恪先生所言“为此种文化所化”之人，已将中国文化智慧的精神嚼烂咬碎，融汇至头脑、骨髓、灵魂，南先生可谓“通人”矣。近代以降，能有几人？恕我妄言，论专精程度，南先生可能不及某些在专门领域造诣高深的专家学者，如陈寅恪；若论宏广淹博，儒释道兼修，可与比肩者，马一浮、熊十力数人而已。但论兼具事功，作媒介中人、渠通台海的“冰人”，却仅有章士钊数人或恐可作此评价。南怀瑾先生秉承学人关怀现实的优良传统，又精通老庄之学，为中华民族破解困局作富有建设性的努力，为家乡建设斥巨资修建金温铁路，为中华文明寻出路而倡导践行读经运动，并于暮年创办太湖大学堂，先生于立德立言立功，可谓圆满。

南先生之所以独特，是其熟谙佛理道家，深具悲天悯人情怀，又秉承宋儒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请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之理想，在有生之年，积极传播中华文明，欲为中华民族播下读书种子，但南先生又是通达洞明之人，阅世既深，从容淡泊，利用其影响力，做成传之久深的事业。他赞助读经运动，主张从经典中找到中国前进的力量。他对中华文明有着相当的信心，有着精深的见识，说到时政时人，他从不厉言疾色，总是在从容不迫中洞悉事物的进展。“仁者不忧”，时下的我们，忧身家之不足，忧年华之不再，而于南先生这样的仁者而言，还有什么可忧愁的？看破生死，活在当下，放下自我，已成圣贤之象。

自兹往后，再也没有南怀瑾了，只留下那清癯身影、慈美脸神，闪烁在我们的记忆深处。窃认为南先生是当代大德，值得我永远追思。我在思考，我已年届不惑，藉藉无名，无所凭立，无时不在忧虑当中。所虑者何？无非名与利。如何破解人生困局，走向大自在大解放？多学习南先生吧！力行近乎仁，力学近于智，亲近善知识，寻求志业所在，将小我奔涌至大我之洪流，即是对南先生最好的纪念。

【注：旧作一篇，记于2012年10月1日。为文化闲旅之二。黄彦谨识】

（文：黄彦律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