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舌尖上的战斗》——李桐样律师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第二节  真诚

对待任何案件，不管是秋菊打官司的琐碎小案，还是贩毒杀人强奸抢劫的惊天大案；不管是一块钱收费是否合理的公益诉讼，还是标的额过亿羡煞旁人的大案，律师只要始终坚持负责任的态度，至少在业务层面上，律师断无不成功的道理。

当然，如果你在负责任的基础上，还兼有真诚而谦卑的态度，那么您将会把开庭演绎成一场思辩的盛宴。

所以咱们接着唠唠更升华的开庭态度吧——真诚而谦卑的态度。

律师应该真诚？相信有不少看官起鸡皮疙瘩了。有个哥们就曾跟我说：“老大，在这个连成龙大哥都搞出了‘小龙女’的时代，在这个冠希哥和阿娇妹的艳照满天飞的时代，在这个找处女得去幼儿园的时代，你还强调律师应该真诚？”

毋庸讳言，在公众的眼中，律师跟真诚是绝缘的。

也许在公众眼中，律师是一群特殊材料做成的智力动物。他们知识渊博思维敏捷，伶牙俐齿滔滔雄辩，愣是把死的吹成活的，把活的吹成天上飞的；他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，混淆视听颠倒黑白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，为求结果不问青红皂白……他们有无数的优秀品质，唯独缺乏真诚。

有个笑话最形象地说明这一点：某位正当壮年功成名就的律师走在上班路上，忽然被上帝召唤到天国，告知其阳寿已尽。律师大惊，抗辩道：“我才四十出头，下半生刚刚开始，怎么就阳寿已尽？望上帝明察。”上帝沉思片刻，亦感觉召唤春秋正盛之人入天堂太过分，遂命监死官复查，监死官查阅记录后说道：“上帝，此君看样貌的确还是盛年，可核查其按每小时收取律师费的记录，该君已经一百零八岁了！”

在下属于那种早就过时的“旧人类”一族，思想陈旧得象刚出土的兵马俑。我对这个哥们描述的恐怖世风以及公众描绘的律师形象不作评判，可我真的相信：律师应该真诚，在对待开庭这项律师的主要工作上，律师更应真诚。

我从不否认很多狡猾的、不真诚的律师也一样拥有妙语如珠的口才，也一样能把开庭工作做得非常出色。

我强调的是：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世人敬仰的真正的雄辩大律师，你必须真诚。

真正优秀的律师，一定是真诚的好人。当今社会沽名钓誉的所谓“大律师”如过江之鲫，数不胜数。然而大浪淘沙，这批人终将会被埋进历史的故纸堆。

真诚的态度，才能迸发出真诚的语言，而真诚的语言才会如涓涓细流，流进每一颗干涸冷漠的心田，浇灌出公平正义之花。

在下与真正优秀大律师的差距，宛如潘长江与姚明之间的身高距离，宛如夸西莫多与阿兰·德龙之间的美貌距离，但在我的开庭经历中，的确有过多次因为真诚而产生的感人肺腑场面。

2000年，我在老家江西执业，承办了一起法律援助案件。

案情非常简单：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婆婆自年轻时就守寡，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儿子抚养成大。谁知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忘了娘，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，在对待赡养老母这件事情上，却是互相推诿互相责难，到最后都置之不理。可怜风烛残年的老婆婆，只能睡在猪圈里，靠街坊邻居的接济苟活。当地司法所的同志实在看不下去，一纸诉状帮老婆婆把三个儿子诉至法院。

我偶然听说这个案子后，毫不犹豫地主动承担起法律援助的义务。

到派出所调取了老婆婆及三个儿子的户口资料、走访了二三十位老婆婆的邻居（其中一大半人愿意出庭作证，对这些善良而纯朴的乡亲，我至今仍存感激）、到居委会取得了老婆婆的生活情况证明……调查取证工作完成后的当晚，我坐在办公室，准备第二天的庭审。

那一晚，我愤怒和狂躁到极点。

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？这三个儿子的行径与禽兽何异？不，说他们是禽兽都已经是对禽兽的侮辱了，而与这种人对庭，更是律师的不幸和屈辱！

极端愤怒和狂躁之下，我草拟的代理词充满了攻击和血腥的味道：“光天化日，岂容鸡鸣狗盗之徒；朗朗乾坤，难留污浊腌臜之辈……”。

我明明觉得庭审时，如果发表这样的代理词不妥当，可当时的我，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按照这样的风格去谴责、鞭挞这三个猪狗不如的东西。

第二天上午，走在庭审路上，突然想起自己的钢笔不出水了，我临时拐进了一个文具店。

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行为，改变了我的代理思路和庭审风格。

因为我在文具店里看到了一幅画，饱读诗书的店老板给我解释了这幅画的涵义之后，我把它买了下来，带进了法庭。

走进法庭，我没想到这样一起普通的赡养纠纷法律援助案件，居然有上百人旁听。

我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进法庭，一起坐在原告席上。

被告席上，老婆婆的三个儿子猥琐发抖、紧张不安，跟我想象中的飞扬跋扈、蛮不讲理的神态有天壤之别，其中一个儿子还轻轻地叫了声：“妈。”

我看到老婆婆虽然把脸扭向一边，眼角却老泪纵横。

我的心，突然悲伤柔软得象春天的柳絮，再不孝、再造孽的儿子，也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啊。

庭审过程中，三个儿子别别扭扭地叙述着未赡养老母的原因，无非是经济困难、媳妇刁难、房子太小等不是理由的理由，个别儿子甚至谈到母亲当年脾气暴躁经常打骂，故“留下了心理阴影”，可一看到庭下群情激愤，立刻打住。

到了法庭辩论阶段，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愤怒与狂躁，我把老婆婆的三个儿子当成虽有缺点但人性尚存的朋友，娓娓道来地阐述我的代理观点。

我首先拿出那副画，解释道：“这幅画的名字叫《释迦牟尼割肉喂鹰图》，讲述的是有只鸽子被老鹰追赶，躲进了佛祖释迦牟尼的怀里，佛祖希望老鹰不再吃鸽子，老鹰说如果不吃它就会饿死。佛祖思索片刻道：‘我把我的肉割下来给你吃，你能放过这只鸽子吗？’老鹰同意后，佛祖真的割下了一片片肉喂给老鹰，就在佛祖割肉过多不省人事之时，菩萨感念佛祖仁慈，施法力让佛祖身上的肉复原。”

阐述完这一段，全场已鸦雀无声。

我接着说道：“母亲就是我们心中的佛祖，老鹰就是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。就算我们七老八十了，也永远不能忘却自己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，娘才是世界上真正心疼你的人，为了孩子，我们的娘就是把身上的肉割完也无怨无悔。”

场下有旁听群众热泪涟涟，三个儿子也把头深埋。

而我，开始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满含泪水的法庭辩论。

“是的，我们的娘也许不是完美的，她也有打你、骂你、教训你的时刻，但我们永远不能忘记：她的头发是因我们而斑白的，她的身影是因我们而佝偻的，她的脾气是因为沉重的生活而变异的。母羊跪着给小羊喂奶才把小羊抚养长大，乌鸦将食物反刍喂给小鸦才能将小乌鸦抚养长大，所以古人说：‘羊有跪乳之恩，鸦有反哺之义。’做人应当知恩图报！”

说着说着，一直平静麻木的老婆婆突然激动异常，她拉着我的手，呜咽着说道：“伢仔，谢谢你，这个官司我不打了，我心疼我的娃……”

“妈，我错了！”

“妈，对不起！”

三个儿子终于惭愧地抬起头，号啕痛哭。

从法官到当事人、从律师到法警、从书记员到旁听群众，无不眼含热泪。

这是我经历的极少的法庭温情时刻。而法庭中的温情，如冰雪中的寒梅，因为稀少，更显珍贵。

法庭审理结果无需过多介绍了，我当场草拟了一份《赡养协议书》，在法官的主持下，老婆婆和三个儿子当场就达成了轮流赡养的协议。

看着三个儿子毕恭毕敬地护送老婆婆走出法庭的场景，我的欣慰和感动，我的小小的成就感，是豪宅千栋、良田万顷也比拟不了的。

绝非在下有什么特殊本领与才华，绝非在下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口才。

一切，只因为真诚。

真诚的态度，如幽幽鸣奏的竖琴，总能打动所有善良的人们的心弦。

（未完待续）